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书名:杳杳之木 作者:地黄饮子 ☆、楔子   作者有话要说:  住院期间横空出世的短篇,空降福利咩哈哈~   在想是否该搞个72h限定神马?所以趁热快吃吧,半小时就能吃完的东西~   记得就着我推荐的BGM哦~(微博已贴出链接)   顺带向《The Grand Budapest Hotel》致敬。   值班室的床是张简陋的上下铺,铁制,嘎吱嘎吱乱响。   每当我把装满生活用品以及各种护肤品小样的环保袋甩进走廊尽头的这间小破屋时,无一例外,心情不好,非常不好,尤其恰逢双休和节假。   而当周六、七夕、晴天、分手、值班,五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词语同时撞上我的枪口——除了暴躁,只有暴躁。   我对着一团糟的值班床狠狠踹了一脚,愤恨地竖起中指,又补了一句:“F**k.”   略爽!   回头,傻眼。   杵在门口进退两难的俨然是桑桑姐。   她怔了怔,摘下口罩,小心翼翼地与我挥了挥手:“Hi…”   比我还尴尬……   这便是本文的女主角,桑桑姐。   她姓桑,单名杳,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父母取的既能卖弄学问又含隐晦意义的名字。但不得不承认,是个好名字,动听又独特。   其实我们关系相当不错,理由稍显荒诞。因她是此科室所有病房医生中唯一的女性,我是此批实习生中唯一的女性,难得的同性相吸,也许,称为惺惺相惜更恰当。   还有,入科首日,她端详了我半天:“你叫孙逾圣?好巧,和我朋友同名同姓,不过我朋友是男的。”   我报以端庄微笑,笑容些许勉强。   直到同批战友善意地督促我:“你好好向桑桑姐学学,事业家庭两不误。人家三十都不到呢,孩子都快上小学了。”   他的善意亦拨正了我想歪了的神经。于是,我衷心感叹,啊,真的好巧,“逾越圣人”这种过度意淫的取名还能重复,真他妈太巧了。   言归正传。   桑桑姐在我们这群院内义务劳工中还算挺有名气,不是由于沉鱼落雁或者天赋异禀,而单单仅凭一条——早育。不要怀疑,顶尖医院各大竞争惨烈的临床科室中,25岁前当妈的女医生绝对比25岁前发表SCI的人数少得多。这也意味着两点:第一,她懂得取舍;第二,她颇具魅力。   可惜,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我均未发觉。在我眼中,她就是台兢兢业业不眠不休、不常说话淡淡笑过、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工作机器,同每个科里存在感弱爆的老幺无甚区别。   但直觉告诉我,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照例说两人共度的值班夜是挖八卦的最佳时机,偏偏我热情全失,光顾着垂头丧气。   “怎么了?”桑桑姐洗过手,坐到我身旁拆外卖的吉祥馄饨。   “失恋了。”我如实告知。   她的动作一顿,咬着筷子的嘴小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我说。   片刻的宁静。   我的性格不喜把喜怒哀乐全都往肚里咽,所以我脱口问她:“桑桑姐,你和你丈夫是初恋吗?”   她正用热水冲开调味包,听毕惊讶地转身,然后抿了抿唇,并未作答。   “没别的意思……”自觉突兀,语无伦次起来,“我以为早早结婚的八成都是和初恋修成正果的人……”   “小圣和初恋出了什么问题么?”她一针见血。   “嗯,很多问题。”我开始掰手指,“我比他学历高太多,所以双方家长都不赞成,所以我的烦恼他不能理解,所以他谈论的东西我也云里雾里。”   “就像昨天。”提起昨天,怒火顿时中烧。   “我们大吵一架。我好心好意放下背了一半的书陪他去见工作伙伴,人家问你女朋友做什么工作的啊,他竟然说就一读书的,上上课发发呆。”   “我靠!我当时就怒了!老娘什么时候发过呆?啊?平时远比你鸡飞狗跳好吗?之后我对他说,我们活在两个世界中,无法再继续下去。他居然瞅了我半晌,说,也好。也好!?”   桑桑姐听到这儿,默默吐出两个字:“偏执。”   “嗯?”我没反应过来。   她莞尔:“我的初恋讲过,书念太多容易偏执。”   见我依旧怔怔然,她起身收拾了两个人的外卖盒,接着坐于电脑前:“我不太擅长安慰人,那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故事?”   “对,我的故事。”   就这样,异常安宁的节假日办公室,我成功地无心插柳。 ☆、chapter 1   在她的故事中,她的男主角,她唤他,三木。   “三木,是个文气清瘦的小助教。”她如是形容。   上世纪末的九月初,不知疲倦的夕阳尽情倾泻在高一理科班强化课的教室里。   一整天的课已上完,谁都不愿意再强化。   三木究竟何时出现在讲台上的,无人知晓。因为教室里极其安静,他进来之前之后皆如此。   “请问你是?”   我眯开左眼,瞄到与我一走廊之隔的孙逾圣嘴巴开开合合。对,就是和你同名同姓的那位。   不少人循声抬头,包括我。   “啊,同学们好。那个,教授临时外出开会,这节课由我来代……”语速有些迟疑。他的嗓音质地挺特别,沙沙的,夹杂着一丝鼻音,如同感冒鼻塞的患者。   但想必底下的目光不甚友善,以至他一时暂停了话语。   我的座位位于第一排正中央,课桌抵着讲台。我未坐直身板,而仍懒洋洋地趴在桌面上,稍稍抬眼,所见便是他的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摩挲着无辜的粉笔。   “进行答疑可以吗?”又是孙逾圣。   “可以……”他同意了,手指动作依旧,“那,你们有什么……”   话音未落,各类折着角画着圈的试卷辅导书飞速地从后排向前排席卷而去。   听到他轻轻在咋舌:“不愧是附中。”   你也觉得我们这些学生怎么可以高傲成这样?是,由于我们有高傲的资本,起码当时确实如此。   附中是全市数一数二的牛校,跨入附中的校门等于跨入重点大学的校门,众所周知。而理科班,又名理科竞赛班,更是云集了强中强手。   中考完的暑假,附中在我们区的录取名单张贴在少年宫最醒目的那扇橱窗里,目的就是供人瞻仰。其中,孙逾圣和我的名字列于最上方,后头附加,括号,理科班。   我父母向来疏于管教我的学业,但这不妨碍那段时间他们上下班总喜欢往少年宫绕一圈,然后回来相互交流,乐得像傻瓜。   比如,我妈会说:“你知道吗?我们从不夸人的主任都称赞我们桑杳好厉害,早读一年又跳了一级,十三岁中考还能考进附中理科班,不是天才是什么……”   再比如,我爸会说:“我今天还听到一个貌似认识桑杳的孩子冲他家长嚷:‘桑杳聪明,你也不看看她爸妈是什么水平,你们有吗?’我那个不好意思啊……”   我哑然失笑,吹吹散乱的前刘海,默默收拾行李,提早结束了无所事事的暑假。   理科班提前两周开学,班主任为全校最优秀的数学老师。这还不够,喧宾夺主的强化课,直接拖来隔壁大学部的教授。   我本以为,理科的教授大多闲得慌,不然哪有时间自我发掘与再创造。不想,他们大多忙得很,如此情况之下,继物理系、化学系助教现身后,数学系助教三木降临。   与前两位助教老师不同,班里一致默认,称他为“小助教”——约莫他看起来格外年轻。   许是拜年轻所赐,他的工作方式也更为我们所欣赏。   他家教授热爱把一个人的问题对着几十个人统统解说一遍,他却不同。三木一个个地让学生上去,其他的人则抓紧时间自我强化或补充睡眠。   我花了足足十分钟观察他的手,发现他开启答疑模式后,手指未再折磨过粉笔。以此推得,方才,他是在紧张。   观察完毕,倒头大睡。直到他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入侵我的梦境。   “这份C卷是谁的?”他扬着纸张,微微蹙眉,“没写名字。”   有同学应和道:“肯定是桑小幺。”   “谁?”他没听清。   我“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没舍得睁开,头晕晕的乃至身体也随之晃了几下。   “我。”我说。   他低头拿起作图铅笔,问:“你叫什么?”   “桑杳,”我故意整他,“桑榆郁相望的桑,杳杳寒山道的杳。”   他果然卡壳,左手挠了几下鼻头,然后瞬间豁然开朗,将我的名字正确无误地书写下来。   “桑榆郁相望的桑,杳杳寒山道的杳。”他复述了一遍,抬眸对上我终于睁开的双眼,轻笑,“好记。”   仅靠一次答疑,我可以判定他是位逻辑严密的准数学家,但绝称不上是位合格的教育工作者——哪有老师如此神出鬼没,甚至吝啬得连个姓氏都不肯留下。   高一两学期,我就见过他两回,其间相隔了一学期。第二次,还真有些意外。   临近大学部寒假大撤退的时候,我不幸挑了个人潮最凶猛的高峰挤去了车站。由于个头袖珍,远拼搏不过哥哥姐姐们,故随波逐流般地任由人群推搡,倒也捱到了最前排。   耳边突然冒出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桑杳。”   我愣愣地抬头看向身旁的人,在大脑人脸库中搜寻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核对道:“卢老师?”   要不是他家教授提过他的尊姓,恐怕我脱口而出的会是“小助教”……   “嗯。”他笑答。   “您还记得我?”我颇感受宠若惊。   “当然,”他说,“归功于名字主人的解说到位。”   及时赶到的公车解脱了我的尴尬,我向他匆匆道别,加入上车大军。   车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司机刚欲踩油门,后半节车厢有几位乘客才想起忘了下车,此时正不顾一切地翻越大包小包的行李。   车厢内一片混乱。   我转了个身,用敦实的书包防住背后的人群。不料透明的一门之隔,正对着他。   他朝我挥挥手。   我也朝他挥挥手……   灵机一动,抽出试卷,在背面写起字。   “不公平!”我写得偌大无比。   他一怔,随后也掏出纸笔,写道:“我叫三木。”   我送他一脸不信,又画了张鬼脸。   于是,他又写:“五行缺木。”   瞧我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蓦地展开了个大大的笑脸,嘴角无限延伸,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也眯成了两条细缝。   天真烂漫得就像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2   桑桑姐忽然停了下来,出神地望着面前的电脑,又兀自“呵呵”地傻笑了几下。   说实话,我略感意外:“所以,你们是师生恋?”   她缓过神:“算是吧。”   “然后呢?”强烈的好奇心促使我追问下去。   “高一的暑假,他才正式与我们有了交集。”她解释说,“三木,是我们校集训队的老师之一。”   几乎没有寒暑假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但也只是习惯而已,不无排斥。   在林林总总的集训冬令营之中,校集训是我最喜欢的活动,因为地点人物均非常熟悉——说穿了,就是平行班放假,理科班集体留下来再上两周课。   集训队的老师亦是平时我们亲爱的数理化生老师以及敬爱的教授们。原本班主任还兼任生活顾问一职,夜里陪我们留宿,不巧家中突发丧事,于是,没有家室的年轻小助教三木便因此被牵扯了进来。   白天的课程结束后,名义上的晚自习实则成了自由活动。   由于家长们为我们中不少人添置了手机,一场无聊的贪食蛇大战一触即发,甚至演变为绝对不公正的性别大战。   别看我们班女生人数少得可怜,打起游戏来可丝毫不比男生含糊。   他们当然不服:“来赌!你们输了怎么样!”   “先讨论你们输了怎么样!”我们亦不甘示弱。   最后的协商决定:他们输了全体脱光裸奔回寝室,我们输了全体向三木告白。   可怜的三木再一次被牵扯进来……   结果?   就如你猜的那样,我们输了。   在无耻男生的监视下,丢了关键一局的我只得硬着头皮打头阵。   办公室的门轻掩着。我蹑手蹑脚接近,不忘回头白了一眼黑暗中的影子们,敲门。   三木很快应答:“进来。”   飞身闪入,并重重地顶上身后的门。   他闻声抬头,稍显惊异地瞅着我。   我咧了下嘴角,下意识出口:“Hi……How are you……”   原谅我这一无措便开始开英语的诡异习惯……   “I’m fine,thank you.”他怔了怔,也咧了下嘴角,“And you?”   “I’m……”无奈我想速战速决,“那个,卢老师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夺门而逃,将“砰”的巨响关门声留给了他。   可门外哪儿还有影子们的踪迹!   回到教室才得知,班主任突降校园,经过办公室走廊时顺带捎走了偷懒中的学生们。而我,方才居然紧张得连一门之隔那么大的动静都全然不知。   “桑杳,你跑哪儿去了?”班主任见我姗姗来迟,难免责备。   “我?”随口答道,“找卢老师请教题目。”   当然了,亲爱的同学们非常不仗义地“轰”一下笑开。   翌日起,晚自习被迫逼上正轨。班主任毫不留情:做完一套全国赛决赛模拟题方能回寝室,反之,睡教室。   可替他镇守班级的仍然是悲催的三木。   在我们深感同情的注视下,他拖了副桌椅,将一大摞资料和草稿一字在地上摊开,开工。自此,再没抬起过头。   直到时间过了大半,第一批交卷的同学稀稀拉拉离开了教室,他方转移视线,捻起我们的试卷扫了两眼。   我坐在他右前方45度角的方向,此时正静等革命尚未成功的室友,边摆弄着手机,边默默打量他。   他对着手机沉思了几秒,按了阵键盘。   却是我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短信来自陌生号码,内容简直让我大跌眼镜:“有空和我谈谈。卢阅森。”   卢阅森?谁?   幡然醒悟。   我匪夷所思地望向他,不料又有短信进来:“小助教联系你了吗?孙逾圣。”   于是,我不得不先把头转向另一侧,用口型质问他:“你把我的号给他做什么?!”   孙逾圣一脸窦娥貌:“他问我要,我能不给么?”   瞪他:“叛徒。”   掉转头,愤愤然回短信:“谁是卢阅森?我只认识卢三木。”   三木又对着手机沉思了几秒,也没看我,而是抛开了它,拿过纸笔写了些什么。   片刻后,我俨然得到了一幅技术线路图。左侧:方框,阳春白雪,箭头,卢阅森;右侧:方框,下里巴人,箭头,三木。下方双线合并,箭头,你属于哪一类?   我啼笑皆非地瞅瞅图,再瞅瞅他,把线路图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同时附上手机一只,停留在新增联系人界面,编辑姓名:三木。   与许多偶像剧类似,我们真正记住彼此的模样,亦缘起一场恶作剧。而相互了解,则开始于这条短信。   最初,我只是无奈于他的较真,后来,讶异于他的单纯——十几岁孩子的恶作剧他居然也能当真……   起先一段时间,他日日叨念我好好学习切莫胡思乱想、我每每切切答复就差高唱精忠报国。看我态度诚恳,他终于转移了话题,谈数学谈生活谈其它一切。这才惊喜地发现,我们有着太多的共同点,例如工作繁忙职业相同的父母,例如早读一年书并在小学四年级跳过一级,例如同样的年纪在同一项比赛中崭露头角,例如经常驻足的书店,例如喜欢的作家,例如总是忘记往试卷上写名字,例如大家五行都缺木,等等等等。   从前我曾向朋友同学埋怨过,我并没有特别热爱数学,仅仅放学后跑错了兴趣班,仅仅觉得解开这些题目不难,从此我的任务似乎变为了参加比赛,参加各式各样的比赛,为此上不上课考不考试皆不是重点。而无一例外的,大家总以为我矫情,甚至带来了有意无意地疏离。   但是跟三木讲这些,用不着担心,因为他都懂。   “我也不希望你沦为比赛机器。”果然。他还说:“我来解救你。”   如何解救?不得而知。   所以我听过笑过,继续挣扎。   校集训结束后,暑假里我们见过不少次,无不是以答疑或者帮他打下手为契机。要说是否已明确地喜欢他,我想,还算不上。   那词怎么说的?对,朋友以上。自然,单指我的感觉。   开学不久后便是连着一串全国赛,也是理科班压力最大之际。高一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我们拿下了非常不错的成绩,故本次方一开学,校方和老师们立马组织我们开会。   会上,班主任翻阅着我过往的所有丰功伟绩,拍拍我的肩头,道:“我们桑杳,女中豪杰呐。怎么样?得过这么多全国奖,冲击一下国际奖?人道说,高二可是人生转折点啊。”   他们乐呵呵地擅自替我定了目标:国家集训队。   我则下意识环顾教室,一遍又一遍。   没有三木。   赛前昏天黑地的日子过得异常快,再次见到他,是在一个月后。地点有些不太恰当,赛场。   那天天气很好,初秋难得一见的明朗大太阳。   最后的加试只有三道题目,胜负在此定夺。第一道平面几何,第二道不等式,好不容易两道解完,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干一般。   我闭上双眼,再睁开,见到数字昏昏欲吐。   突然,监考老师刺耳的嗓音突兀地响起:“你什么人啊?你想干嘛!”   能进入全国赛的选手别的不说,专注度绝对一流,即便如我处于发懵的状态,注意力仍在试卷上。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扣住我的手腕,一把把我拉了起来,接着朝赛场外狂奔。   下三楼阶梯,横穿操场,我茫然地跟着他奔跑。   直至到了操场中央,我才认清,来人正是三木。   “是你?”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稍稍侧过头,莞尔。   作为赛场的学校位于城乡结合部,往郊区方向跑出了几个十字路口,居然能望到金黄一片稻田。   我们在稻田间狭窄的田埂上放慢脚步,风吹稻香,犹如浪里行舟。   我抬手想理头发,发觉右手攥着支铅笔,而左手,牵着他。   “这算……”我彻底停下步伐,脸“腾”得通红。   他闻声转身,见我异样,笑说:“就和你想的一样。”   “我想的是什么?”我略不服。   “就和我想的一样。”他说。   十多年前的事了,一些细节已然遗忘。   时间轻易带走一切,唯有一件历久弥新。   那年初秋,午时的太阳,奔跑的操场,我见过这世上最明媚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   “小圣,”她向我走来,“你怎么了?”   我四处找纸巾,未果,只好手忙脚乱地擦眼泪。   “太美好,”我吐吐舌头,“竟然被感动到了。”   桑桑姐一愣,扯了几张擦手纸给我:“爱情最初的模样都是美好的,不是么?”   见我怔怔然点着头,她笑笑,继续往下讲。   关于中途退出比赛一事,校方百思不得其解。   班主任痛心疾首地敲着我面前的桌子:“桑杳啊桑杳,高二,人生转折点,你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我低下头,佯装诚恳认错。   “有人看到,你是跟着一名男子奔出了考场?”班主任第无数次提起了这个问题。   “没有。”我同样第无数次矢口否认。   幸好当时的家长远不如现在重视教育,送考者寥寥无几,陪考的老师们也大多聚在休息室高谈阔论,否则,要藏住三木还真不容易。   班主任经过百般努力,见实在套不出什么话,无奈拂袖而去。   目送他离开后,第一件事,便是掏出手机。   “其实,加试第三题考的图论,我最拿手的。”我对三木说。   过了会儿,他回复:“所以呢?”   “没什么。”发送笑脸,“谢谢你,转折点。”   三木,是我高二时的转折点,也是往后的人生中永远特殊的存在。   那年他博士毕业,顺利升上讲师,工作任务比以往更重,也未再于附中露过面。我们的联系基本全靠手机,可由于作息时间的差异,经常音讯全无。   于是,某个下午,正值他教数分的时间,我擅自从上到一半的体育课中溜去了大学部,偷偷钻进教室,猫在最角落的位置里旁听,确切说,发痴。   坐在大学的课堂里,才发觉,他看上去非常年轻。尤其是手托书本的模样,年轻得如同莘莘学子中的一员。   我随手抽了本桌肚里的教材作遮掩,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不无妒忌地给他画像:清瘦,细高,脸有些娃娃,五官适中,眉毛英朗,肤白,头发浓密而卷曲……   涂涂抹抹间,一本教材猛地甩了过来,附上一张纸条:“数分课勿举大物书。”   我拍倒遮挡物,一瞧,可不是!   再抬头,三木已回到黑板前,手里没了书本,仅捏着段粉笔。   若无其事地瞥来一眼,我献宝似的把更换完毕的遮挡物给他过目,他收回视线,接着稍稍埋首,一手挠着鼻头,忍无可忍地轻笑起来。   他并没有因跷课而责怪我,我很意外。更为意外的是,班主任亦没有责怪我。   因而我决定再次尝试。不料第二次,多了个拖油瓶。   孙逾圣一潜伏入大学课堂,便颇不争气地“哇”了一声,膝盖还不慎磕上了椅子角。他的一连串噪音不仅成功吸引了三木的注意,顺便遭到了学生们的注目礼。   “我们大学有少年班?”我听见前头有人在嘀咕。   孙逾圣与我跷课的目的不同,他确实是去拓展学识的,下课后居然还继续缠着讲师三木答疑,直到我们在食堂坐下他仍孜孜不倦地盯着草稿纸。   “不去看看吃什么?”三木问他。   “不用管我,”他答,“你们先聊。”   三木便笑盈盈地转过头,手一摊:“画。”   我期期艾艾地摸出上次替他涂的画像。   “拉长版哆啦A梦,头上还顶着三坨毛线。”他戏谑地评价了番,折起收好,“谢谢。”   “凭什么送你?”我自知这画实在难以示人,牢牢拽住他。   “你说呢?”他反问。   “好吧,”我服输,“献给救世主。”   “看来我没认错,比赛那天把桑小幺带走的是卢老师您吧?”   孙逾圣的突然插嘴,以至我俩顿时愣在了那里。   我慌忙放开了三木的手。   “你们什么时候……”他的眼眸兴奋与无措交替闪烁,“算一起了?”   一时,三人沉默。   最后,我们异口同声说:“再过两年。”   高二之后,理科班人数剧减,一由于残酷的淘汰率,二由于各方条件允许的同学均放弃了国内高考。而到了高三,我们班剩下的同学全部进入保送名单,因而当所有高考生跌入地狱的时候,倒成了我们的狂欢节。   也正是这个节点,三木积劳成疾,一下子病倒住进了医院。   我犹记得他拖着输液架坐在窗边,手里念念不忘握着本专业杂志,时不时拿起笔涂写一阵,脸色比医院的墙壁还苍白。   “何必这么拼?”我生气了。   他指指我:“养家糊口。”   “你忍心我去北京读四年书回来直接守寡?”   “舍不得就别去了?”   我知道他说着开玩笑,但我自作主张当了真。   班主任听到我要放弃保送的时候,毫不夸张,一口茶喷了出来。   “那你想去哪儿?”他一脸惊魂卜定。   “我们学校大学部。”   “啊?”愈加震惊,“不如A大……”   “够好了,再好就嫁不掉了。”我自如地说道。   班主任又一口茶喷出来,咳了半晌,发话:“这是大事,得叫你家长来一趟。”   我向来主意比天大,父母奈何不了,所以离考试所剩无几之际,我加入了复习大军,成为理科班唯一一名参加高考的学生。   当然,我并未把这消息告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来着。   果然,过了几个月,他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阵我的录取通知书,脸色却由柔和转为铁青。   “谁允许你自说自话的?”他的语气几近质问。   “我……”   “为什么?”   换作对别人,保准劈头盖脸呛他“你说为什么”,可那时即使满肚子委屈,哪怕泪珠不自觉一颗颗往下掉,我死死抿着嘴默不作声。   对峙了良久,终是他先投降。   他走近,无言地拍拍我的脑袋,把我搂进怀里,说:“桑杳小朋友,做我女朋友吧。”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像我。   自小,同班的孩子大多觉得我异类,不仅个子非常小,年龄也小,还不爱说话。大概正因如此,我莫名其妙的总会沦为高大男生的欺负对象。不过没关系,不出几个回合,他们便会被我整得死去活来。连我父母也和从前的老师抱怨过,说可能我的心理年龄甚至比他们还成熟。   距那次最近的一次哭泣,我记得清楚无比,要追溯到小学三年级时翻墙不慎导致骨折。而仅仅被他训了几句,不痛不痒,我居然可以梨花带雨。   爱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4   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但碍于曾经的师生关系,心照不宣选择低调,了解我们情况的仅限保送入大学部数学系的孙逾圣,以及我的大学室友们。   这里不得不提到我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室友兼你的学姐,昵称糯米。   报道第一天在宿舍见到她,惊得我原地蹦了起来,想必她亦如此。讲来你可能不信,我们非一般的有缘:彼此在小学时代就听过对方大名,初中时代当过团体赛的对手,高中时代作为冬令营中唯二的女生相对苦笑。   糯米的伶俐是出了名的,小小年纪看题看人皆通透无比。   她做过一次电灯泡,然后恍然大悟地对我说:“起先我难以想象,十岁的差距,你喜欢他就算了,他怎会喜欢上你。现在发觉的确可能,因为比起你,他更像孩子。”   三木,是个书呆子,特别单纯地活在世界上。   他喜欢独自一人。独自一人躺在草坪上晒一下午太阳,独自一人顶着台风外出买书,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整夜整夜的伏案。   他喜欢安安静静。最常出没的地方莫过于图书馆的角落、书店书架之间,甚至连走路都习惯选择人迹罕至的小路。他在外总爱套着白色的耳机,而里面根本不放音乐。   他有些腼腆。说来好笑,作为老师他上课还会紧张,一紧张就开始摩挲粉笔。如果遇上更大的场面,他往往在开场前先灌半瓶水压惊,以至结束了直冲厕所。   但他真心热爱他的数学,尽心尽力地申请标书,废寝忘食地攻克难题,不眠不休地查资料、演算、写论文。每当一件事成功收尾,他会跳着打转,犹如拿了满分的小孩子,嘴里叫着“耶”,或者兴奋地抱住我大喊“杳杳”。   这时候他的笑容,如那年初秋一般明媚,好看得可以消融一切。   哦,对了,他还格外地喜爱孩子。自大学起,坚持定期去福利院陪他们做游戏学数学,本科在北京时如此,硕士回了上海后仍旧如此。   后来我也常和他一道去拜访,随着他以及其他志愿者们在并不宽敞的教室里蹦蹦跳跳,看着孩子们把他围得团团转,被他由衷地微笑感动。   有次一位三、四岁的小妹妹缠着他举高高,他将她停留在空中,却忽然静默了下来。   “怎么了?”我纳闷。   “杳杳,”他敛起笑容,神情严肃地说,“我们也生个女儿吧。”   我愣住,而后很想笑,却毫无预兆地热泪盈眶。   我答应他:“好。”   他有着书呆子的通病,固执,认死理,从事物喜好到房间摆设,从人际关系到用餐口味,执着的单一着。   情侣间吵吵闹闹必然会有,可每次吵架几乎都以我先妥协告终。瞧我为他又哭又笑,糯米匪夷所思,训我:“何必呢?”   自己也问自己:何必呢?   问完再次妥协:谁叫我爱他。   记得唯一一次他主动认错,用的方式还让人哭笑不得。   他正儿八经地约我出来看电影,兜了半天原来是在他家看碟。看的是《美丽心灵》,无字幕全英文。   没放多久,他指着男主角,尝试着解释:“你看,搞数学的得了精神分裂。”   懒得理他。   “我的意思是书念太多容易偏执,你我都是高危人群……”   白他一眼。   “A pair of odd ducks,”他不领情,继续,“不正说的我们……”   “闭嘴。”我不客气地打断他。   “杳杳?”他悄悄地靠近,小心翼翼地戳戳我的手臂。   我一挪再挪,直至墙角,一直未应他。他倒也不气馁,靠得紧紧的,没再言语。   影片的最后,男主角站在诺贝尔颁奖仪式的演讲台上告诉全世界:“今晚我能站在这儿全是你的功劳,你是我成功的因素,也是唯一的因素。”   他适时拿来纸巾,搂搂我的肩,浅浅道:“傻瓜,不哭。”   不提也罢,提了反而决堤。   “我不希望你成为纳什,没有几个人能成为他,我也不如艾丽西亚坚强。我想要的是手可以抓住的东西,好好的你,好好的孩子,好好的家庭,好好的生活。”我侧过头,捧住他的脸,眼睛与眼睛仅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春暖花开的时候,举家去郊游,孩子一手提着风筝,一手牵着你,我则端着相机在后面拍你们……”   他静静地倾听着我的语无伦次,手心手背满满的都是我失控的泪珠。   “杳杳,”额头相贴,他用那沙沙的独特嗓音问我,“做我的艾丽西亚,可以吗?”   之后的所有事情皆顺水顺风,大学生婚禁解除,家长也对我们很满意,婚房是两家合买的,就差定个黄道吉日。不过也不急,一来我法定婚龄未到,二来三木国庆后即将出趟长差。   九月的最后一天,我跟着他去到了位于郊区的一所不起眼的寺庙,据说这里是他父母私定终身的地方,故我们最好沿袭传统。   我不由发笑:“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他挠挠鼻头,居然老实作答:“怕你太抢手。”   我啼笑皆非,甩下他,独自进去买了两根祈福红丝带出来。   “写什么比较好?”他问我。   “有文化的情话。”我说。   “比如?”   我提笔:“杳杳之木,吾心向矣。”   他了然点头,然后深深地笑起来,随即写道:“木之杳杳,一生所系。”   满意地接过红丝带,将它们连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同心结,再挂上高高的树枝。   然而我仍有些担忧:“他们会保管多久?”   三木说:“一辈子。”   我们寝室位于一楼,阳台外一片良莠不齐的草坪。当年没封严实的时候,我和糯米半夜聊天总喜欢坐到阳台栏杆边缘,腿垂着晃啊晃。   嘲笑我是她的拿手好戏:“我们超有原则的桑杳同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搞定了?”   “嗯。纵使他缺点再明显,我仍舍不得离开他。就好像水遇到阳光终究蒸发,原则到了他这里就变成空气。上帝创造出一把锁,必定会配上一把钥匙,只是世界那么大,熙熙攘攘,如果相遇,何等幸运。”   我回答得一本正经,她却不住狂笑。   可生命中总有那么多巧合。当后来她为了同样比她大许多岁、同样是她老师的男人又悲又喜,我则只能抱抱她,无声胜有声。   糯米问我:“要干妈我为你们将来的宝宝赐个名字不?”   “好啊。”我欣然同意。   她思索了片刻,提议:“叫炎炎怎么样?五行木生火。”   “听着好热,”我答应了,“不过我喜欢。”   令人喜悦的是,没过多久,炎炎来到了我身边,预产期正是火热的夏天。   我将消息告诉他时,他毫不犹疑地抛下电话,在那头的会场里高呼三声“万岁”。   我们就如世间所有平凡的夫妻般,热切的等待新生命的降临,也满心期待着美好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5   接下去的发展,休学、生产、结婚、复学、毕业,似乎水到渠成。可如同一根精密的纽带,一枚齿轮错位,后果不堪设想。   我终是缺乏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对他谎称已休学,拖着肚子里的炎炎熬过狂轰滥炸的考试,再熬上临床。   那时候没有规培制度,本科室的硕博士大多被困在实验室,临床靠数量稀少的实习生和进修医生挑大梁。我们中流行一句话,叫“把女生当男生用,把男生当畜牲使”。   我第一个轮转的科室便是我们科,人手急缺的程度恐怕你现在无法想象。每个人手里的床位分配均不按组来,而按病区来;值班的密度超过急诊夜班,连值也是常事;但逢班头就是无尽的通宵,还没有出休的传统;双休节假二十四小时待命,半夜穿着睡衣冲去拉钩几乎天天发生。倦得实在受不住,老师们于手术室席地而睡,而我们则乖乖杵在墙边,站着都能睡着,还能做梦,梦里不忘背病史。   即便如此,我仍不敢声张,只能拼命把自己喂肥。幸而之后顺利保研,导师不仅为行业权威,还是家中的世交。   当然,这些我都瞒着三木。我每天佯装哀怨地报上体重以及宝宝的动静,再宽慰他手里的事情慢慢来,只管回来做爸爸即可。他自然也没有怀疑什么。   然而美好的故事在温暖的春天戛然而止。   炎炎23周的时候,我去我妈医院查大排畸。由于前一天值班基本没睡,我躺在床上一直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仅心里纳闷,怎么花了那么久。   无论过去多少年,我想我会永远记得当时的情景:几个医生围得密密实实,还不断有医生加入,他们的脸色皆非常凝重,尤其是我妈。   我本能觉得孩子不好,于是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却僵硬地安慰我:“没事的。”随后忙着一个个拨电话。   下午,她把我带到了一间会议室,打开门,才发觉我父母动用了所有人脉,不仅请齐了各大专科医院的众位专家同行、妇科儿科其它科的主任,甚至,还有仓促赶回的三木。   我没胆量留在里面听他们判决炎炎的生死,呆坐在外面的座椅上,垂头,一下一下踹着地面。   他亦是,黯淡的面容写满舟车劳顿。   “你都知道了?”我不再惊讶。   他沉默。   会议室外的走廊通向我妈平时工作的产科病房,其一侧设有新生儿浴室。此时大概到了集体洗澡的时点,一车车小宝宝陆续送达浴室,他们兴奋的家长们则守在外头愉快地交流着。   而走廊的这一边,另一个小生命悄然消亡。   “孩子偏小,多发性畸形,建议引产。”   坐了多久,我忘了。   只知道天色暗了,灯光亮了,远处的笑声依旧。   我没哭,真的没有,干瞪着地砖由蒙蒙的灰变为水水的白。   炎炎重重踢了我一脚。我一机灵,孩子,你那么用力,是不是为了告诉妈妈,你生病了特别难受?   “可是她还在动……”   终于,我泣不成声。   而他蜷起身躯,把脸埋在膝盖上,没再抬起。   炎炎在24+3周离开了我,医生说是个女孩。短短的六个月,连她的爸爸妈妈长什么样都没来得及见到,匆匆离去。   引产前夕我请了病假,在新家闲着没事干时依然会数数胎动。   “炎炎踢了我四下。”我欣喜地向三木报告,紧接着后悔地咬住嘴唇。   他不为所动,拉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再数。   三木,是个善良的教书匠,但当他如此期盼的孩子注定消失之后,他痛苦地选择假装。   假装炎炎已然不在。   假装炎炎不曾来临。   假装,我们仍旧可以幸福。   可我总在他的强颜欢笑下望见一道裂缝,愈来愈深,愈来愈宽。   引产的那天,风和煦,光温柔,生机盎然的世界。我带着糯米买给炎炎的绣着她名字的娃娃,一路对它讲着愉悦的笑话。   妈妈大约瞧不得我受苦,选择在病房等我。   我平安回去的时候,透过薄薄的一道门与镶嵌的玻璃,看到她牢牢抱着娃娃,喃喃地说着:“宝宝对不起,外婆救不了你。”   这世上有许多男女因为孩子走到一起,不知道又有多少如我们这般因孩子分道扬镳。   他说过的话完全正确:书念太多容易偏执。他是,我何尝不是,更何况处于压抑了太久的特殊情况下。   所以当我出院回到新家、踏进空空如也的儿童房时,我已预感到,我们之间,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那晚,糯米和孙逾圣不约而同地来探望我们,至始至终他们未敢大声喘气。   我质问三木:“炎炎的东西呢?”   “扔了。”他答。   “你凭什么自说自话……”   “这句话原封不动奉还给你。”   我怔怔地盯着他:“我也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骗我,天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还是你觉得自己年纪太轻根本不想要炎炎是不是!”   “我当然要她。你一味指责我,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这是我的工作!”   “我也不能放弃前途!”   “拿孩子换前途?”   “孩子还可以再怀……”   “但那不是炎炎,”他哽咽,“不可能再有炎炎。”   你看,人类陷入爱情的样子是相似的,而歇斯底里的模样亦可笑的雷同。   孙逾圣强行带走了他,而糯米留下来陪着嚎啕大哭的我。   “你说你们结缘由于彼此有着诸多共同点,包括性格,对吧?而现在他钻进了死胡同,你也一样。”她劝我,“你们暂时分开吧,对谁都好。”   三木冬天将到美国读博后,他先安家筑巢,我带着炎炎稍后赶去。这本该是个圆满的计划,有他,有我,有炎炎。   冷战半年,我们均未原谅对方,或者说,我们均无法原谅自己,即使家人总有意无意地安抚我道:“有些事,怪不了任何人,命中注定。”   他如期起飞的那天,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抬头仰望飞机场方向的天空。   天青碧穹,如梦如幻。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6   “我的青春,他都在场。”   她停顿了许久,方开口:“三木,也与青春一样,我不愿放下,又无法面对。”   第二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升入数学系研一的孙逾圣发短信给我,说三木因故回上海一周,问我要不要一起聚聚。   辗转反侧了几天,我始终没给他回音,不想后来却在我们医院急诊见到了他。   那天我正准备下班,他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大致是他一朋友高烧,挂了我们医院急诊,想找个熟人照应照应。   我不疑有他,一口答应,重新换上白大褂赶到急诊部,劈头盖脸问他:“你朋友呢?”   他一声不吭地把我带到输液大厅一角,指指病人:“我觉得,只有你能治好他。”   你猜对了,那是三木。   据说他聚会时把自己狠狠灌醉,吐得不省人事,而后又发起高烧,至今已过四日。   我大惊:“拖那么久?”   “他不肯去医院,死也不肯。”孙逾圣无奈道,“直到我今天和他说,我带你去见桑杳。”   “他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不断喃喃着‘杳杳’,也会喊‘炎炎对不起’……桑小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结是否解得开,合也好,分也罢,给卢老师一个了断,也给你自己一个结果吧。”   他郑重嘱咐完默默退了场,徒留我一人呆呆地站在输液大厅走道中央。   白大褂醒目得扎眼,经过的人们侧过身的同时皆送来莫名的眼神,甚至有好心的家属递了纸巾过来:“医生,快擦擦。”   原来我一直在哭,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起。   我谢过家属,脱下白大褂,坐到他身边。   “三木?”唤他。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接着朝我倒来,一手环住我的背,另一只则习惯性地拍拍我的后脑勺。   “杳杳你来了?”   “嗯。”   “我生病了,你唱支歌吧。”   “唱歌不治病。”我抱紧他滚烫的身躯。   “你唱就能治。”说毕一阵狂咳。   “别说了,我唱。”   你很害羞   所以总是选择少有人走的小路   即使在不喜欢的冬天   只要有你陪伴身边我就很快乐   含糊笨拙的微笑   以及只有我能看见的真实的你   不会故作温柔的你   比任何人都让我信任   这样的日子   日复一日   若能一直延续该有多好   我如此想着   也如此坚信   时间却让我们成为大人   将一切变为回忆   再会了夕阳   再会了美丽的街道   再会了相爱的日子   我们迈向所选择的未来   迈向各自的梦想   直到有一天   我们能再相聊甚欢   断断续续,终究中止。   他紧了紧手臂,轻笑:“你忘了?我们一起学的日语,而且学得比你好。”   脸埋在他肩窝里,点头。   “谢谢你,”我终于开口,“转折点。”   “我人生前二十年中最幸运的,便是遇见你。这让我深信,上帝创造出一把锁的同时,的确会配上相应的钥匙,钥匙为了锁什么都可以。”   “你常说我们像兄妹,世上竟然可以找到性格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因此我们默契十足,讲着旁人听不懂的对话,然后相视而笑。可我们忘了相似的弊端也能带来自相残杀,如同我无法原谅自己,你也是。迷失在漩涡中的船只或许仅剩解体一种办法,如果残忍可以换取未来,我宁愿收回自己的钥匙,可以吗?”   他不语,久久。   久到他肩膀处的衣物被泪水湿透,而我背后也是。   我抬起手,在他背后画了几下。   “阅森,同心结解开了。”我说。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   水挂完了,他披上大衣,踱去护士台,再没回来。   直至我背后的衣物干了,直至我衣袖浸透,直至太阳升起。   再没回来。   “相恋五年,我们正式分手。”   我透过眼前小山般的擦手纸,问她:“桑桑姐,你恨他吗?”   “两情相悦才有爱情,万般好万般不好,都是我心甘情愿。”她道。   “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走出他的影子?”换作是我,恐怕花上一辈子。   她思考了片刻,答:“取决于你的钥匙何时出现。”   吴观知来到我的生命中,源于我父母对女儿的无限担忧。   “世交家的孩子,高中大学都是你校友,后来去了普林斯顿,学的和数学差不多的物理。”我妈如是介绍他。   我懂她的言下之意:比三木优秀,与三木类似。   “物理和数学差很多。”我指出。   我妈咂咂嘴,补充:“脾气也挺怪。”   我哭笑不得,但接受了家长的好意。   第一次见面,他选在电影吧。可巧,老板放的是《美丽心灵》,无字幕全英文。   见我无声无息,他挑起话题。   “电影真美好。”他说,“现实中的纳什并不这样,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儿子也是。”   我静静瞅了他半晌,道:“我知道。但,能不能允许我做两小时的梦,最后一次,而后永远回到现实?”   他微怔,答:“好。”   虽然开头有些不和谐,但我们相处还算愉快。   那年的圣诞节,我做了他的女朋友。翌年的圣诞节,我答应了他的求婚。   当时他单膝跪在地上,烛光围绕,神情格外真挚。他说:“我了解你的过去,但我只在乎你的现在和将来。”   大概交往半年的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他和孙逾圣的往来邮件,以及他搜索三木的痕迹。当然我没吭声,他亦没有。   我的择偶标准从来只有两条,聪明及包容。以前,我认为聪明单凭智商,包容仅指爱情。多年后我才明白,聪明无论学历,包容涵盖一切。遗忘是最真切的宠溺,就像那些我提过的没提过的、想讲的不想讲的,其实他一清二楚,而他选择了忘却。   答应他求婚的当夜,我拉糯米去到医院的草坪夜谈。   她被我惊到:“我们桑杳同学又一次被轻易搞定了?”   “是啊!”我躺倒,冲着墨蓝的星空放声嚷,“三木!我要嫁给别人了!我对他说了!我不会毫无保留倾尽所有爱他!但我会好好经营我们的将来!他同意了!所以……”   所以,那是我为三木最后一次落泪。   安谧的深夜,空旷的草坪,哭得就像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枝夕夏《青春の空》 ☆、尾声   “后来呢?”我问。   “后来?”她笑,“吴观知成了我的丈夫。”   “你,和三木,没碰到过?”我接着问。   “匆匆见过一面,在机场,他回,我走,恰好同一天。”她言简意赅地描述着,“我至今不明白,到达的他为何会现身于出发的地方,也许是孙逾圣报的信。我在等吴观知,眼梢却瞥到了远处的他,便愣在了那儿。他似乎问了一句‘How are you?’,而我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只一味发怔,直到吴观知回来。”   再后来的故事,我讲给你们听。   桑桑姐于婚后一年的夏天诞下了健康的女婴,取名炎炎。   三木现业已成家,因他的妻子单名瑶,大家多叫她瑶瑶。   另一种,大团圆。   办公室铃声猛然响起,急诊召唤。   桑桑姐起身离开,我却鬼使神差喊住了她:“我可以认为,你们仍没有放下彼此吗?”   她停下脚步,许久才给我答案:“It’s a problem.”   -------------------------------------------------------------------------------   我们的婚礼定于一年后举行,从高中携手至今,分分合合,实为不易。   我的未婚夫虽然比我学历低了一大截,但正如我亲爹叹为观止的那样,他却是世界上最包容我的人——我说合就合,我说分就分……   当然了,婚纱照亦由我独断专行。   上妆的时候,手机震动。   他替我看了来信人姓名:“桑桑姐。”   我一把抢过来,顺带告诉他:“假如没有桑桑姐,我们可能真就分了。”   瞧他不明所以,我兀自笑着点开微信。   她说:“今日开会,重逢三木。”   我不由心头一紧:“你们说了些什么?”   “How are you?”   “I’m fine,thank you.And you?”   “I’m fine,too.”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从相遇到释怀需要多久?我的答案是15年。假设我能活到75岁,则你的身影占据了我人生的整整五分之一。   糯米问我,如果时光倒流,我还会爱上你吗?   我说,会,一定会。   她又问,你不怕离别重演吗?   我说,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即使遍体鳞伤,仍能教会我们许多东西。人生如同一座山,仅有一个至高点,逾过了峰值,心动、心痛、困难、成功、所有,便能一笑而过。   我对你只有感谢,谨祝你一切都好。   最后,我的炎炎,生日快乐,both。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